深度报道

关于科幻文学中的元宇宙的法律思考

元宇宙需要深入研究,可我们更应当关注现实宇宙的探索和开发,毕竟,那才是根植于物质的人类文明能够持续繁荣发展的唯一方向。

当前炙手可热的“元宇宙”概念,其英文单词为Metaverse,直译指“超越宇宙”,这个单词由出版于1992年的美国科幻小说《雪崩》所创设。可以说,科幻文学又一次照进了现实。那么,“超越宇宙”与互联网、物联网、数字化、虚拟现实等有何关联?以至于众人纷纷奔赴元宇宙买房置地,搭上元宇宙概念的股票的股价不断攀升,甚或大张旗鼓设立元宇宙研究中心?事实上,科幻文学中,与元宇宙相关的场景、人物和故事早已有之。处于“未来已来,只是分布不均”的时代,不看科幻的法律人恐怕难称好的法律人。我们不妨从科幻文学着眼,就所谓元宇宙的设定做一些法律上的思考,无关宏旨,却也希望能激发关于人类文明、科技发展、社会演变的些许启迪。

《神经漫游者》:赛博空间的法律应对

美国科幻作家威廉·吉布森所创作的《神经漫游者》,被称为“赛博朋克”文化的圣经,其强烈的风格对之后的科幻文学、影视作品等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包括《黑客帝国》《攻壳机动队》《副本》《阿丽塔:战斗天使》《银翼杀手2049》等科幻影视剧在内,类似《神经漫游者》的赛博空间世界观大致具有相同的特征:身体改造、人机结合、数码联络和虚拟现实等成为日常,可人类个体脆弱和孤独依旧,身份和阶层的差距加大,影像中较多呈现的是密布霓虹标牌的贫民窟、影响无处不在的大企业、技术改造再生的肢体器官、隐现莫测的人工智能、虚实梦幻的赛博空间,而故事大多围绕黑客、永生、人工智能、巨型企业等矛盾展开。

《神经漫游者》小说的整体架构类似于一部节奏明快的侦探小说,表现出冷硬派、影像化且用词简洁的叙事风格,作者细致勾勒了密布霓虹标牌的贫民窟、影响无处不在的大企业、技术改造的身体器官、隐现莫测的人工智能、虚实梦幻的赛博空间等构成元素,同时,在行文中提出了许多值得探讨的赛博空间法律应对问题。例如,在虚拟网络空间中,如何规制天才型黑客等对各类数据的侵入、盗取、公布或使用,计算机网络对人类社会各领域的无孔不入是否会令黑客无比强大,令各种法律规制手段趋于无效,令数字化空间成为法外之地?仿生科技的进步、器官的可替换、思想意识的上传或转移等若取得突破,人类将在理论上获得意识的永生,社会形态会如何变化,原有的道德、伦理、法律、禁忌等社会规范能否继续发挥作用,又会形成何种新的行为规范?人工智能一旦真正成为具有独立意识的全新生命体,对人类“造物主”将是何种态度,如何影响、限制和阻止其对人类可能实施的危害行为?

《雪崩》:《汉谟拉比法典》的“隐藏”含义

美国科幻作家尼尔·斯蒂芬森于1992年出版的小说《雪崩》创设了元宇宙一词,简言之,指因应互联网、虚拟现实等技术而发展形成的数字化生活空间。只是到目前为止,能将虚拟空间与现实世界完全混同的科技尚未诞生,元宇宙仍然更多是一个“未来”概念。

《雪崩》讲述的是在现实世界里是披萨外送员、在虚拟空间是最强黑客的主角弘,经过一系列调查、解谜、斗争等,挫败现实地球和元宇宙双重空间中妄图利用“雪崩”病毒控制、毁灭世界的阴谋的故事。在小说描述的元宇宙中,现实的距离和空间隔阂已经极大程度地消弭,这是一个既与物质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眼花缭乱、叹为观止、须经特殊手段方能进入的虚拟场域,身处其中,几乎可以“亲历”人类社会现有的学习、工作、社交、娱乐、冒险等各类活动,现实世界对个人的存在必要性因此大大降低。关于此种源于现实却又超越现实的虚拟空间,小说借助人物之口发出疑问:人类的身体、语言、意识、文明的本质是什么?作为一种解答,小说将其统统视为某种有目的的代码,经过繁密的排列组合,最终构建出整个世界。可各类代码叠加的算法再精密再复杂,仍然必定存在“后台”漏洞,一旦某种病毒能够逃过种种抵抗和防线,找到这种深藏于生物体DNA中的漏洞,感染和控制就成为了最强的致命威胁。病毒、繁衍、嗜好、宗教、法律等被作者赋予了基于遗传代码而生的新的内涵。小说的有趣之处在于,为《汉谟拉比法典》的诞生找到了一种特别的解释:苏美尔语是人类大脑类似于元宇宙中0和1的源代码,后经过“巴别塔”事件,人类语言(操作系统)多元化,抗性增强,令原始病毒不能再将人类一网打尽,后出现新的变异病毒找到了“后台”漏洞,于是人类编订《汉谟拉比法典》等法律制度,用以对抗新的病毒威胁。由此,法律成为了人类文明免疫系统的一部分,法律的制定和实施的真实价值非常重要:好的法律可以帮助文明抵御各种病毒的侵袭,而各类法律存在的漏洞和缺陷也可能让文明脆弱甚至崩塌。

《真名实姓》:论隐私权的重要性

《真名实姓》是美国著名科幻作家弗诺·文奇发表于1981年的中篇小说,尽管成文距今已有四十多年,可小说中描述的数字世界场景、网络尖端黑客的巨大能量、黑客与政府的对抗合作关系、网络程序的自我更新和觉醒失控等景象,对如今的互联网、元宇宙等的发展仍有一定的预见和警示意义。

在小说的描绘中,现实世界与网络世界、三次元与二次元、DNA与二进制之间横亘着巨大的技术壁垒,而在电脑网络虚拟空间,极少部分天赋异禀或技艺精湛的人(黑客),可能凭借其过人能力掌握着巨大的网络资源和能量,却与其在现实世界的平庸、普通甚至默默无闻存在极大反差,此时,可能呈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情形:在网络空间振臂一呼、从者云集,导致其在现实空间成为一名需要受到特殊保护的“凡人”。对于网络“超人”而言,什么是其致命的“氪星石”?很显然,是他们在现实世界的“真名实姓”。隐私权,此时已经具备了关乎身家性命的重要含义,一旦暴露,轻者会令被暴露者从此被迫听命于他人,重者将失去人身自由甚至生命。小说即从这个视角出发,前瞻性地探讨了虚拟世界的“大巫师”如何隐藏身份、获悉其他“大巫师”真实身份后如何掌控其行为、“大巫师”在网络空间“兴风作浪”时如何躲避政府官方势力的追捕等问题,以及中立黑客被官方“招安”后探查并对抗邪恶“大巫师”的故事。整部小说结构紧凑,文笔流畅,剧情惊险,既有盛世危言的寓意,又饱含技术浪漫主义和个人英雄主义色彩,读来感觉一气呵成、酣畅淋漓、发人深省。对于因高超网络技术而在虚拟空间掌握巨大能量、甚至能直接控制现实世界的“人”,要将其控制在合理的行为范畴内,可倚仗的,是道德的自我约束、法律的制度规制还是人力的平衡对抗?值得思考。若处理不慎,文明的跨越式发展与瞬间灭亡往往就在一线之隔。

《副本》:通过意识备份达到“永生”后的法律景象

《副本》是英国科幻作家理查德·摩根所著科瓦奇三部曲小说的第一部,2018年被翻拍为同名美剧。小说中,在未来,技术的发展已经可以将人类的意识同步到身体脊柱植入的意识芯片存储器中,或者通过无线网络远程传输到信息系统中备份,即使肉体死亡,仍然可以将意识存储器中或备份的副本下载注入新的身体,并带着最后同步或备份的意识重新苏醒,从而实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在此背景下,那些拥有巨额财富、不断更换身体、存活数百年的人,被称为“玛撒”,因意识数字化而将近永恒的生命几乎将“玛撒”重塑成了一个不同于普通人类的新的物种,表现出嗜好享乐、冷酷无情、极度理智等特征。故事的开端,一位“玛撒”,突然自杀并毁坏了意识存储器,通过远程传输定时备份下载重生后,这位“玛撒”疑惑于明知自杀无用却选择自杀的自己经历了什么,为查明真相,将监禁在意识监狱已久的前特派探员武·科瓦奇的副本下载到地球上的一具身体中,雇佣其调查事情原委。而调查的进行和真相的展开却非常出人意料……

当意识与肉体可以分离、“灵魂”的存储和下载都非常便利的时候,生命的长度就不再只受到DNA分裂的限制,而是更多地由财富所决定:只要有足够多的钱,意识备份、数字化存储、下载注入、更换身体,甚至“永生”都不再是障碍,可这却带来了一系列社会和法律问题。上传到赛博空间的意识,在思维活动时如何分辨真实与虚拟?已逝之人能否拒绝下载意识副本“重生”?一份意识的多个副本下载到多个身体中产生多个不同的“自己”将如何“自处”?频繁更换各类身体是否应当受到法律限制?身体仅作为意识的载体,是否不再有法律意义上的神圣性,可以进入物的范畴,被买卖、交换、增强或改造?普通手段已经不能真正“杀死”一个人,对杀人罪的定义是否需要更改?彻底毁灭意识存储器、导致真正死亡的行为应当受到何种法律制裁?在探案之外,小说作者针对意识上传、存储和副本下载等做了很多有趣的设想。如若未来某一天,元宇宙真的能够完美复刻人类“灵魂”,谁能抵抗这种“永生”的诱惑?现实中的人类社会又将何去何从?

《幻影迷宫》:游戏中虚拟人物的“人性化”权利

俄罗斯幻想作家谢尔盖·卢克延科所创作的科幻小说《幻影迷宫》的主要故事架构是,当一个作用于人类潜意识的程序“底普”被创造出来后,身临其境、难以分辨、无法自拔的电子虚拟幻境终于成为了现实。只要连上虚拟头盔和虚拟服,就可以肆意徜徉于数字空间,高山大川、雪地草原、触碰打击等所见与感受与现实几无二致,电脑病毒可以做成伤害的匕首、能量巨大的枪炮,社交娱乐、见面聊天、亲密接触等全部可以远程通过网络实现。只有一个小弊端:大脑一旦联结上“底普”,无法自主退出,如果待的时间过长,现实中的身体将因饥渴疾病而亡。因此,设计了计时器程序及时强制断开网络,令现实中的身体得以及时退出、补充生存之需。但有极少数人,或许基于大脑某种缺陷的影响,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随时退出“底普”,并得以在电脑显示屏上简单操作以实施身处“底普”时难以具现的各种高难度动作,如高超的平衡感、射击百发百中、行动迅捷如风等,这些幸运儿被称为潜手,他们在网络空间几乎就是“超人”的代名词。小说主人公即是一名潜手,他突然收到一家大型游戏公司的邀请,去某一关卡解救困在其中的“背字儿”,因为“背字儿”已经在游戏中不下线地待了好几天,且总是因各种偶然、巧合等因素死在游戏中、被强制送回关卡开头。本以为是简单的解救未开计时器无法退出游戏的倒霉鬼的差事,却发现自己卷入了大型游戏公司争斗、政府监管、顶级黑客利诱等各种旋涡之中,甚至查不到“背字儿”连接进“底普”网的任何数据信息,似乎是凭空出现的。他是谁?他怎么进入“底普”的?他“背字儿”的背后隐藏了什么惊天秘密?

《幻影迷宫》是基于对网络虚拟世界的设想而创作,其中提出的问题有:当畅游虚拟空间能带来所有乐趣和完全自由时,现实还有什么存在意义?在更高维度的文明看来,虚拟空间的人类意识与人工智能、设定自动反映模式的模仿物(NPC)之间,有何本质区别?游戏中的虚拟人物是否也应当享有相应的生存、发展等“人性化”权利?在虚拟空间,现实的一切都已经成为另一个维度的事物,所有基于现实世界的规则都可以被打破、重组甚至抛弃,这里将产生全新的法律规则体系,人类进入其中,是强行限制、缓慢适应还是主动扬弃物质现实的“束缚”完全电子信息化?

关于元宇宙的一些“特殊”认识

最后,在科幻文学中,元宇宙的种种设定和构想早已不再稀奇,可数字化虚拟空间真的代表了人类发展的未来吗?现实宇宙的星辰大海与虚拟空间的元宇宙,是不是展现出了两种发展路径,甚至决定了人类文明的最终走向?何者值得更为侧重的关注和研究?刘慈欣在《不能共存的节日》中对此提出了质疑,其中有一段对话:

“外星人先生,有人说,你能想象一下人类未来的IT天堂吗?”“未来的虚拟世界确实是天堂,在那里面每个人确实是上帝,其美妙是任何想象都难以企及的。我只想像一下那时的现实世界。开始,现实中的人会越来越少,虚拟天堂那么好,谁还愿意待在苦逼的现实中,都争相上载自己。地球渐渐变成人烟稀少的地方,最后,现实中一个人都没有了,世界回到人类出现前的样子,森林和植被覆盖着一切,大群的野生动物在自由地漫游和飞翔……只是在某个大陆的某个角落,有一个深深的地下室,其中运行着一台大电脑,电脑中生活着几百亿虚拟人类。”

元宇宙需要深入研究,可我们更应当关注现实宇宙的探索和开发,毕竟,那才是根植于物质的人类文明能够持续繁荣发展的唯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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